每日經濟新聞 2024-08-01 19:01:50
在管清友看來,回顧我國改革開放45年的經驗,重點在于“放開”和“搞活”,激發(fā)個體的積極性和潛力。如今,我們要有“比以前更好的御寒裝備”,以應對“看不見的大象”、走過發(fā)展的“十字路口”。
每經記者 楊棄非 劉旭強 每經編輯 劉艷美
圖片來源:攝圖網_500470600
今年上半年,我國GDP達到61.7萬億元,同比增長5.0%,與全年“5.0%左右”的增長目標基本持平,經濟運行總體平穩(wěn)、穩(wěn)中有進,延續(xù)回升向好態(tài)勢。
不過當前,外部環(huán)境變化帶來的不利影響增多,國內有效需求不足等矛盾凸顯。7月30日,中央政治局會議強調,加大宏觀調控力度,深化創(chuàng)新驅動發(fā)展,深入挖掘內需潛力,不斷增強新動能新優(yōu)勢,增強經營主體活力,穩(wěn)定市場預期,增強社會信心,堅定不移完成全年經濟社會發(fā)展目標任務。
近日,如是金融研究院院長管清友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·城市進化論記者采訪時表示,上半年經濟數據比此前外界推算更好,達成目標十分不易,但同時,完成全年目標存在挑戰(zhàn),并且宏觀經濟和微觀感受存在“溫差”。我們還需要進一步推進各領域重大體制機制改革,以釋放經濟增長的新動能。
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《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、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》(以下簡稱《決定》)提出,中國式現代化是在改革開放中不斷推進的,也必將在改革開放中開辟廣闊前景。在管清友看來,回顧我國改革開放45年的經驗,重點在于“放開”和“搞活”,激發(fā)個體的積極性和潛力。如今,我們要有“比以前更好的御寒裝備”,以應對“看不見的大象”、走過發(fā)展的“十字路口”。
管清友還指出,傳統(tǒng)的財政和貨幣政策效力已經開始減弱,還要考慮政策的“后遺癥”問題,目前我國政策總體趨于審慎,但現在“亟需補充血液”。一種比較理想的策略是,在給地方平臺、商業(yè)銀行“放水”之外,主要還是要給中低收入群體、給老百姓發(fā)錢,改善人們的信心和預期。
城市進化論:如何理解今年上半年國民經濟數據的表現?
管清友:今年全國“兩會”確定2024年完成5%的GDP增速目標時,市場有很多質疑,認為完成目標是有困難的。今天來看,上半年已經完成了目標,比去年底一些人推算的數據更好,這很不容易。對比季度數據,一季度GDP增速5.3%,超出預期,二季度只有4.7%,節(jié)奏上相對一季度有所下降,這跟基數、政策、內外部環(huán)境變化都有關系。在此基礎上,我認為全年要完成5%的增速目標是有挑戰(zhàn)的。
更應注意的是,當前宏觀數字和微觀感受的“溫差”比較大。宏觀數據和不同行業(yè)、不同群體的體感是不一樣的,有很多行業(yè)如火如荼,但也有行業(yè)還處在努力求生存的狀態(tài)。此外,一些社會群體對于收入增長實際體感也不及經濟增長情況。
圖片來源:攝圖網_501668258
城市進化論:今年上半年,我國外貿增長出現回溫,成為上半年經濟數據的一抹“亮色”。在您看來,接下來我國外貿將如何進一步發(fā)展?
管清友:上半年我國出口表現很強,6月份貿易順差創(chuàng)歷史紀錄,但隨之而來各種貿易沖突也越來越多。由于擔心加征關稅,很多企業(yè)“搶出口”,趁上半年提早完成訂單。更要看到的是,出口的高增長帶來的普惠性變弱了,對于就業(yè)和地方經濟增長的帶動也越來越弱了。
一方面,隨著國際國內環(huán)境的變化,特別是貿易摩擦使得不少出口行業(yè)勞動密集型產業(yè)鏈條騰挪出去。另一方面,由于產業(yè)升級以及技術演進,比如“互聯(lián)網+”“AI+”,導致大量營收利潤集中在頭部企業(yè)。這是產業(yè)發(fā)展的必然,但同時會導致財富差距越拉越大,全球都面臨這個問題,這涉及到收入分配的體制問題。
同時,隨著我們自身產業(yè)升級,過去出口手機、服裝鞋帽,現在開始出口汽車,而且是“換道超車”出口電動汽車,這影響到一些國家的核心產業(yè)。比如,生物醫(yī)藥制品出口可能比美國同行便宜,如果加征關稅,影響肯定很大,這不但是長期趨勢,短期還直接表現在經濟數據上。要解決這些問題,需要積極參與全球治理體系的建設和改革,特別是在經濟領域的合作體系。
城市進化論:您指出我國正處于發(fā)展的“十字路口”。目前處境下,推進改革的總體方向在哪?
管清友:我們常講“十字路口”,過去幾十年間,我們走過的“十字路口”都挺小,“路標”都挺清楚。但是這幾年,我最大的感受是,“十字路口”看不太清楚了。我們過去的選擇相當于在熟悉的行業(yè)里選擇到上游、中游還是下游,雖然也會讓人撓頭、焦慮,但總體上比較熟悉,不會踩大坑。但是這次是從A行業(yè)到B行業(yè)、甚至到C行業(yè)的選擇,心里難免沒底。
總結改革開放四十五年的經驗,不外乎幾個。首先是放開、搞活,充分發(fā)揮每個個體的積極性和潛力,讓大家敢干事、能干事、干成事。同時,光放開、搞活,沒有市場、沒有客戶也不行,要逐漸走入市場經濟、法治、全球化的軌道。此外,要打造市場經濟法治環(huán)境和好的營商環(huán)境,沒有這樣的環(huán)境,再大的市場也白搭。
我們現在這個“十字路口”,無論對于企業(yè)、產業(yè)還是國家層面,都來到了“無人區(qū)”。比如,如何構建新的全球化體系需要談判。我們現在的產能過剩和以往歷次都不一樣,現在的產能過剩是結構性的,我們已經形成了強大的生產能力以及產業(yè)生態(tài),產業(yè)也在升級,關鍵是需要構建新的國際合作和國際貿易機制。我們目前還可以通過調整貿易結構來應對,中國占全球出口比重依然在上升,東盟取代美國成了中國最大的貿易伙伴,但這種方式總有一天會到達“天花板”。
圖片來源:攝圖網_500751699
我們過去講風險是“黑天鵝”“灰犀牛”,現在其實更像 “看不見的大象”,它表現在很多領域,比如我們已經感受到的氣候變化,極端異常天氣發(fā)生頻率增加。它還表現在大國之間未來可能發(fā)生的沖突,這意味著我們在企業(yè)經營、資產配置方面要有大的調整,抗風險能力、韌性要更強。這給每個行業(yè)從業(yè)者都提出了新的挑戰(zhàn)。
城市進化論:消費是另一個需要改革的領域。
管清友:是的。內需提振不是只靠發(fā)消費券就能解決,需要重大的體制機制改革?,F在為什么大家不消費?它跟收入、預期、信心有關系。消費怎么提振?這首先涉及到一次分配的問題,就是在政府、企業(yè)、居民三大部門中,誰拿得多、誰拿得少的問題。
過去這些年,我國對消費經濟的貢獻始終低于印度等發(fā)展中大國,這跟我們的體制有很大關系。要讓居民部門拿走更多一點,道理很簡單,同樣1萬塊錢,直接給你花,一定是比讓其他人替你花,花錢的效率更高。這就需要相對完善的社保、減稅,從政府、企業(yè)這兩大部門里頭分給居民部門的更多,這是重大的體制機制改革。
過去這幾十年我們一直在努力,但是總體上突破還不夠,確實比較難,也涉及到方方面面,除了一次分配的問題,還包括國資國企改革的問題。三中全會對國企的定位非常明確,《決定》提到,“推動國有資本向關系國家安全、國民經濟命脈的重要行業(yè)和關鍵領域集中,向關系國計民生的公共服務、應急能力、公益性領域等集中,向前瞻性戰(zhàn)略性新興產業(yè)集中”。這也是需要繼續(xù)推進的。
城市進化論:《決定》提出健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。如何理解我國宏觀經濟治理的現狀?
管清友:我國宏觀經濟正在面臨重大選擇,傳統(tǒng)的財政政策、貨幣政策等正面臨失靈失效的局面。比如最近降息,對經濟的促進效果并沒有想象明顯。那么,我們是不是應該再搞“放水”?
事實上,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以后,我們經歷過幾次大寬松。第一輪是2009年,第二輪是2012年,這時大家已經發(fā)現,財政政策、貨幣政策的效力開始減弱,增長一個單位GDP所需要的債務越來越多,就像一架機器轉得越來越慢,摩擦力好像越來越大,但是代替這個機器的動力沒有發(fā)生根本性的變化,或者正在轉折過程當中。所以,到2014年又進行了一輪大寬松。
然而,過去這十幾年寬松政策帶來了一系列后遺癥。因此,2020年以后,我們采取的財政政策、貨幣政策相對來說比較保守,沒有走美國“直升機撒錢”路線;而從2017年全國金融工作會議開始,我國對金融領域的描述總體來講也是比較嚴肅的,對風險控制和管理強調較多,對創(chuàng)新強調得較少,這是一個大轉折和總的脈絡。
目前,無論是我國對中長期問題的應對策略,還是出臺的短期政策,總體相對沉穩(wěn),主要是“固本培元”。今天面臨這樣一個“十字路口”,我們比較審慎地做出一些重大決策,我認為是可以理解的。
城市進化論:這是否意味著,我們在接下來制定經濟政策時,對待“放水”應更加審慎?
管清友:我覺得一方面我們需要休養(yǎng)生息,慢慢恢復信心;另一方面,無論國際局勢變化,還是國內疫情沖擊,以及相關產業(yè)政策的影響,現在都“亟需補充血液”。所以我認為比較理想的狀態(tài)是,要采取跟傳統(tǒng)的財政政策、貨幣政策不同的政策,不僅給地方平臺、商業(yè)銀行“放水”,主要還是要給中低收入群體、給老百姓發(fā)錢,同時真正推動收入分配、國有企業(yè)、農村土地制度、城鄉(xiāng)二元結構等重大體制改革。
圖片來源:攝圖網_500812649
要解決物價低迷、人們不愿花錢的問題。要防止問題長期化,一旦形成習慣,再想改變人們的行為和心態(tài)就會很難。
這個“十字路口”肯定要走,我們也知道會有很多風險和挑戰(zhàn),必須要比以前有更好的“御寒裝備”,步調、節(jié)奏也要把握好。所以不能單純地“放水”,我們實際上是需要結構性改革,改變物價低迷的問題,改變類通縮狀態(tài),改善人們的信心和預期。中國經濟的韌性足夠大,實際上是很有條件實現的。
城市進化論:《決定》提出要“完善國家戰(zhàn)略規(guī)劃體系和政策統(tǒng)籌協(xié)調機制”,如何理解這一要求?
管清友:總體來講,宏觀調控要緩,救市要急,要高度重視戰(zhàn)略規(guī)劃的作用,更關鍵的是一定不要扼殺市場主體的活力,要有助于市場主體活力的釋放。這不是個物理題或者數學題,很難量化地說比例是多少就可以,實際上是在實踐過程當中,不斷檢驗、結果反推的過程。宏觀政策成功與否需要不斷評估,要有第三方的評估機制,還需要社會監(jiān)督、媒體監(jiān)督,這是非常重要的。
城市進化論:民營經濟是中國式現代化的生力軍。如何理解民營經濟在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中的地位?
管清友:促進民營經濟發(fā)展的重要性毫無疑問,這是我國經濟發(fā)展當中重要的動力來源?!稕Q定》中關于民營經濟著墨非常多,一是強調必須堅持和落實“兩個毫不動搖”的原則,這也是回應很多社會議論;二是明確提出“制定民營經濟促進法”,從法律上明確民營經濟地位,促進民營經濟發(fā)展。對于民營經濟來說是一種政策宣示和信心鼓舞。
當然,從民營經濟發(fā)展角度來講,也要客觀看到近年來經濟周期和國際形勢變化帶來的困難挑戰(zhàn),同時,我國經濟發(fā)展模式也處在轉變的關鍵時期,因此,民營企業(yè)更要積極行動起來,想辦法,找出路,堅定信心。
圖片來源:攝圖網_500813635
城市進化論:《決定》提出,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要既“放得活”又“管得住”,如何處理好二者的關系?
管清友:這涉及幾對關系,一個是國有和民營的關系,一個是政府和市場的關系,一個是放開和管住的關系。理想狀態(tài)下國有和民營的關系應該是“國民共進”,《決定》對國有經濟的重點領域也作了明確的要求。在促進民營經濟層面,現實中會有一些難題,需要通過包括構建國內統(tǒng)一大市場等方式逐漸突破。
另一對關系是政府和市場的關系,拿捏好這個關系不容易。二者總體上是“有效市場、有為政府”的關系,總的原則是法無授權不可為、法無禁止即可為,就是要讓市場起決定性作用、充分發(fā)揮市場機制的作用,同時要注意市場失靈問題,也不要過度干預市場。
這還涉及到對公權力的約束問題。三中全會也專門提到依法治國的問題,我認為這是至關重要的。
現在我國經濟體量大了,面臨著各種各樣的風險多了,要“放得活、管得住”不容易,處理好這個關系還要在實踐當中不斷總結。
如需轉載請與《每日經濟新聞》報社聯(lián)系。
未經《每日經濟新聞》報社授權,嚴禁轉載或鏡像,違者必究。
讀者熱線:4008890008
特別提醒:如果我們使用了您的圖片,請作者與本站聯(lián)系索取稿酬。如您不希望作品出現在本站,可聯(lián)系我們要求撤下您的作品。
歡迎關注每日經濟新聞APP